“湖湘廉吏”系列之十一
“铁面御史”陈嘉言:不负闾阎不负天
陈嘉言(1851—1934),字梅生,湖南衡山人(今衡东县霞流镇平田村),光绪十五年(1889)中进士,授翰林院编修,曾任顺天乡试同考官,江南道、福建道、京畿道监察御史,工科掌印给事中,漳州知府。民国后受聘民国国史馆编纂,被推举为国会议员。晚年回湘主持衡阳书院。
在贪腐成风的晚清官场,陈嘉言为官二十余载,不但没有积敛钱财,反倒把仅有的祖产24亩地卖掉,用以救济百姓和捐学治水;辛亥革命爆发后,陈嘉言顺应时代潮流,出安民告示,自动挂印去职,使政权平稳过渡,自己竟清贫得无路费返乡;回老家后,他“赁宅而居,卖文鬻书以易薪米”,袁世凯阴谋称帝,派人送两万块大洋请他写文“劝进”,被断然拒绝。
在任时,他秉持“甘为拙吏安贫贱,不作贪官害子孙”;离任后,他自称“清风两袖常随我,不负闾阎不负天”。陈嘉言真正做到了为官一任,造福一方,一身正气,两袖清风,他不仅是一代雅儒,更是一代廉吏,其爱民情怀,其高风亮节,为后世所敬仰。
拒绝受贿 卖祖产救济百姓
陈嘉言出身耕读世家,是当地的名门望族,祖父曾在江西多地任知县,“所至有声,勤于政事,民称廉能”。陈嘉言不满2岁时,父亲就病逝了,仅遗数十亩薄田,很多方面还要靠母亲娘家的帮衬。
陈嘉言的母亲是福建台湾府同知张学尹之女,博通经史,古诗文功底扎实,陈氏三兄弟从小随母读书,并师从舅父、湘阴名儒张自牧。据《陈公梅生先生墓志铭》记载,陈嘉言“生而颖异,读书过目不忘,初学为文,出语辄惊其长老。年十五入邑庠,后调入湘水校经堂(道光年间湖南巡抚吴荣光在岳麓书院山长欧阳厚均的支持下创办《湘水校经堂》,附设于岳麓书院内,培养通经史、识时务的致用人材)。光绪壬午年(1882)乡试,公中第一名(解元)……”
光绪已丑年(1889),陈嘉言获殿试二甲第九名进士,与胞兄毓光、毓昌,堂弟陈鼎、陈范,三人中进士,一人获军功,一人中举人,当时誉为“五凤齐飞”,被传为佳话。
陈嘉言一生为官清廉,淡泊名利,从不在正常俸禄外索取不义财物。任江南道、京畿道监察御史时,他以李白《古风十三首》中的诗句“松柏本孤直,难为桃李颜”作为自己的座右铭,并在书房撰写了一幅对联自勉:“甘为拙吏安贫贱,不作贪官害子孙”。他对违法者绝不留情,屡次上疏弹劾,很多贪官污吏一提起他,无不谈虎色变,被人称为“铁面御史”。
陈嘉言居京师十五年,以京察一等升迁工科掌印给事中,1903年福建漳州府缺出,吏部却仍以京察一等具名题奏,遂奏朝命补缺。同僚抱不平,问“何不先请注销原案?”先生曰,“道府一也(一样),注销岂不多事?”他更看重的是造福百姓的机会,毅然上任,并不认为官职低受了委屈。
在腐败的晚清官场,盛传“三年清知府,十万雪花银”。而陈嘉言却在任漳州知府九年中,不仅没有积敛“十万雪花银”、添置家产,反倒卖掉了祖遗田租四十石(约合24亩地),用于救济贫苦百姓和捐学治水。当官不仅不捞钱,反而倒赔家产,这令亲戚朋友们大为不解,他曾在给兄长的信中说,“宁可吃吊钱(1000文)一斤的肉,不可受八百钱(800文)一石的租。儿孙强过我,买田置地做什么?儿孙不如我,留给田租有何用?”这正如林则徐的那句教子名言:“子若强于我,要钱有何用,贤而多财,则损其志;子若不如我,留钱有何用,愚而多财,益增其过。”
《衡山陈梅生先生太史事略》
廉书压舟 离任时竟凑不齐路费
任漳州知府的第二年,是晚清科举取士的最后一年。当时,漳州府下属有七县,按惯例府试名单都是要出钱买的,这样主事者和有关官员可以得到一万四千两白银,这在当时是一大笔收入。陈嘉言义正言辞地说,“考试大典怎么能像商品一样用钱来买卖呢?国家法律对此是要严惩的,‘况吾出身科第而徇利忘义耶’?”他坚持不受贿,严格考试,公平取士,选拔了一批真才实学者,得到了闽漳一带读书人的拥护和爱戴。
陈嘉言谨记“为官一任,造福一方”的儒家古训,治漳九载,兴修水利,大办教育,爱民如子,两袖清风,政声斐然。《衡山陈梅生太史事略》和陈嘉言的墓志铭对此高度评价:“其科士兴学督理警政,尤无不精当,条理灿然,为全省郡县取则焉”、“凡郡中利弊,力能兴者比兴之,力能去者比去之”。
当时,漳州一带民风彪悍,械斗寻仇的事件很多,作为知府,他以诚感人,以理化人,私斗的社会风气大为好转。漳州城南的九龙江北溪经常洪水泛滥,老百姓苦不堪言,陈嘉言急百姓之所急,多次组织乡绅富商筹募巨款,甚至卖掉衡山老家的祖田,购买机器,聘请英日等国的工程技术人员,深挖淤泥,疏通河道,蓄水灌溉,排水分洪,通过兴修水利设施,彻底治理了水患。这些水利工程,至今仍让漳州市民受益。
治理水患后,陈嘉言又殚心竭力,大力实施兴学育才之举,重用著名学者黄仲琴,广设新式学堂,推动当地教育由旧式私塾向新式教育转变,为漳州培养了一大批现代人才。
1911年10月10日,辛亥革命爆发,武昌首义成功后,全国各地纷纷响应,福建宣布独立。漳州官吏潜逃,人心动荡,“镇道闻风先遁”。关键时刻,陈嘉言顺应时代潮流,为推动民主革命,不顾个人安危,召集漳州士绅协商安抚事宜,听其自治,出安民告示称“予愧无泽以加吾民,幸全城生命财产均无恙,今挂冠而去矣,愿公等好为之,以俟新命”。
《衡山陈梅生太史事略》记载,“先生贫不能成行,郡民集千金赆之,乃克至沪,循海南归。”《漳州市志》中称,“辛亥革命,陈嘉言向革命倒戈,出安民告示,返湖南老家为民,贫不能成行。”他不得不将两个幼女托付在两名漳州士绅家寄养,得他们各400银元资助,才凑齐路费,携家眷返乡。漳州百姓闻之,无不唏嘘流涕,感念这位末任知府的清廉自守。
返乡时,船家担心陈嘉言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压舱,怕船太轻影响行船安全。却没想到,他随身携带的十多个箱书籍把船压的很沉稳。漳州濒临台湾海峡,陈嘉言的返湘之路依然十分艰辛,沿海岸线北上,经上海,溯长江,入洞庭,到湘江,过长沙,再入洣水,回到家乡衡山县。一路上,幸得黄仲琴家族在上海、武汉经商的货栈竭力照料,才得以顺利返乡。
归途中,陈嘉言深夜独立船头,看到一轮明月,半船书籍,顿时感慨万千,坦然赋诗《离任福建漳州知府》:“蒞位九州越十年,愧无德政慰先贤。清风两袖常随我,不负闾阎不负天。”
有个插曲是,到家乡的码头时,亲友们争相上船抬那十多个沉甸甸的箱子,原以为“三年清知府,十万雪花银”,孰料到打开一看,却都是满满的书籍,既惊讶又很是敬重。自此,“廉书压舟”的故事,至今在衡阳被传为佳话。
陈嘉言书法作品
爱憎分明 浩然正气炳千秋
陈嘉言思想开明,支持民主革命。光绪三十二年(1906)底,同盟会首义烈士刘道一遇害后,其妻曹氏不久也因过度悲戚而去世,陈嘉言含泪写下《刘烈妇传》,讴歌刘道一夫妇的革命事迹。在《衡山正气集》中,他与孙中山、黄兴等一起热情讴歌民主革命先驱刘道一。这在当时是很难能可贵的。后来,他还将孙女陈佩珉许配给了刘道一的继子刘孝光。
1911年7月8日,同盟会会员、广州黄花岗起义策划者之一长沙杨毓霖在英国听闻广州起义失败,愤于列强瓜分中国的民族危机,痛心疾首,投海以身殉国,时年40岁。陈嘉言赞叹其“笃生年少美才,三湘杰出也!”
“奸臣取国不失国,失国之朝无一策。赵家传位四百年,丧自庸奴真可惜。”甲午战败后,清廷割地赔款,陈嘉言痛心疾首,在长诗《木棉庵行》中表达了自己的愤慨,矛头直指腐朽的清王朝。
陈嘉言的墓志铭
弃印辞官返乡后,陈嘉言由于没什么积蓄,加上家产已变卖,只能租房子住,生活清贫拮据,靠卖诗文和书籍换米钱,经常靠朋友及家族祠租接济过日子,“既抵里门,赁宅而居,卖文鬻书以易薪米……”但他总是怡然自得,更多地沉浸于诗书中,自诩“锄茶老甫”。
1914年,“湘学泰斗”王闿运出任民国国史馆馆长,聘陈嘉言为编纂,当时袁世凯阴谋称帝,鉴于陈嘉言的才气和名声,派人以两万块大洋的诱惑请他写文“劝进”,他嗤之以鼻,断然拒绝。后来,陈嘉言被湖南省推举为国会议员,旅京期间曾任湖广会馆第一届董事会董事长(董事皆为德高望重的名宿耆老、辛亥元勋,如熊希龄、刘揆一等)。陈嘉言善诗文、工书法,家教甚严,其后代人才辈出,他的第五子陈少梅后来成为近代画坛的领军人物。
陈嘉言的长女陈云凤是革命烈士夏明翰的母亲。陈云凤是一位爱国革命的伟大母亲,她从小受益于父亲思想开明的教育,一脉相承,着力培养儿女们的爱国思想,自始至终积极支持子女革命,1928年,陈云凤的三子一女,明翰、明衡、明震、明霹,相继为革命献出了年轻的生命。夏明翰就义前挥笔写下了气壮山河的诗篇:“砍头不要紧,只要主义真。杀了夏明翰,还有后来人。”一门四英烈,举世仰怀。据说,当时,陈云凤的公公夏时济严厉反对儿媳支持儿女革命,斥责为“激进造反,不安分守己。”陈嘉言得知这一情况,气得摔了茶杯,指责亲家公“老年糊涂,不明事理。”从此与夏断了来往。
晚年,陈嘉言回湘主持衡阳船山书院,1934年4月20日病逝。他去世后的丧葬费,也是靠亲戚朋友接济才得以凑齐。(蒋伟 文婷)